虾里巴巴与四十大盗

想写什么就写什么

不要欺负小狐狸1-4

笨蛋美人x顶级天神

三羡


小狐狸自幼就长在这小灵山上。

      他开蒙晚,化形也晚,旁的狐狸虚长到几百岁便修成人形,媚眼如丝眼波流转,小狐狸呆呆的坐在那儿瞧,瞧了好半天,又呆呆的拿爪子抹一抹自己的脸。

      他羡慕又着急。

      倘若是旁的妖精也就罢了,他是狐狸,狐妖一族几千年来练的修习之术,便是化作那娇娇娥,用好皮囊拖着凡人进狐狸窝里,颠鸾倒凤,吸干了精气叫自己来修炼的,倘若不能化人形,就不能哄骗人,更不能修炼了!

      小灵山上日子惬意,小狐狸郁闷久了,就躺下来,敞着肚皮在草地里打盹儿,他是脾气顶好的狐狸,打盹儿时,野兔从他耳朵上踩一脚,嗖的窜过去,他也不生气,翻一翻身,砸砸嘴,又枕着草睡去,太阳暖烘烘的烤在身上,连带着鼻尖的青草香气儿,叫人惬然不知天地为何物。

      按理来说,有妖精的地界儿多半不太平,可小狐狸在小灵山活了几百年,也没有出过一遭乱事儿,原因也并不难猜,妖精们闲时凑在一处,叽叽喳喳的指天划地——小狐狸年纪尚小,脑袋埋在手弯间,尾巴一卷一卷的,懒懒的耷拉在身后,他自个儿竖着半只耳朵听老妖精们说话。

      说的都是他听太不懂的话,什么——修罗神,贬谪,不好惹,小狐狸听了半天,只知道这小灵山,仿佛是由一位叫“修罗神”的神仙来管的,他觉着没趣儿,便在半梦半醒间,又合上眼了。

      老妖精那头仍在继续。

      “修罗神?老夫曾经见过的——”

      白发苍苍的土地爷摇头晃脑,拿腔作调,声音里却隐隐佩服:“那是老夫这辈子见过最俊美的神仙,海藻长发,容貌举世无双,修罗神一掌下去,四海震颤那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土地老妖,你不过一个下界小妖罢了,这一辈子才见多少神仙啊,怎么就是最俊美的了,你又吹什么牛了?”

      土地精面红耳赤:“谁说老夫吹牛,等你有幸见着了修罗神尊容。”他拿手朝天作了个揖,“自然知道老夫有没有胡说!”

      那厢间、小狐狸已然睡的香甜。

      他这阵子体内精气乱窜,竟隐隐有破出之势,想来不日就要化作人形了,这化形一关难过,他须得好好的睡上几觉,将力气牢牢存住。

      化形的日子却来的比他想象的还要早。

      某日下午,风和日丽,小灵山上却忽然传来一声巨响,连脚下四平八稳牢牢生根的土地也震三震,说是天塌下来了也不为过,小狐狸梦中惊醒,浑身一颤,狐狸腿一蹬,正要看看是什么掉下来了,忽然四肢一阵酸麻,体内暗潮涌动,空气中瞬间充斥满了天地精气。

      只那精气中,却并非全是小狐狸的,另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小灵山上蔓延开来,集天地至纯灵力,小狐狸趴在往日打盹儿的青草地上误打误撞,正巧叫小狐狸突破了最后一关口,终于梦寐以求,化做人形了。

      “衣服!穿衣服——”

      小狐狸心里头不知道算过多少遍的步骤,此刻立马飞奔回狐狸窝里,笨拙的把那衣服往身上套,又冲去山涧里,跑到水汪汪的清池边上,迫不及待的要看自己的脸——

      会不会和小姑姑一样漂亮呢?狐狸妖化做人形,总是长得妖媚动人,眼如春水,眼尾狭长往上挑,叫人一眼看去都要把魂勾走了。

      泉中映出一张嫩生生的脸,却并不怎么妖媚,眼睛不似狐狸眼,瞳仁圆圆亮亮,唇也圆润,往泉中低头的时候,正瞧见鼻尖一点点,小巧又精致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张着嘴,半天倒抽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他怎么——怎么长这样呢?既不像大姑姑勾人,也不像二姑姑妩媚…长成这个样子,他怎么骗人,怎么和人双修,怎么修炼呢?

      他眼珠子转了又转……莫非要抓一个人试一试吗?他小姑姑总说,越睡越漂亮,每回带了人回来,下一次见她时,果真要比上一次还要美,看来便是要先有一个人——

      老天今日对小狐狸实在开恩过了头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一路念叨着要找一个人跟他睡上一觉,没成想刚出了山涧,就被什么东西抓住脚腕,抓的紧紧的。

      “啊——!!!”

      “嗬……”

      乱草丛生的谷里,竟躺了一个男人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上一秒还在念叨的男人,下一秒就这么出现在他脚底下,仰躺着,闭着眼,浑身脏兮兮的,脸也脏,除了是个人,什么也看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当场就要掉眼泪了。

      他手足无措的围着这脏兮兮的男人转了一圈,然后忽然跪在地上,仰天大拜三下。

      “谢谢老天爷、谢谢——”

      还有什么?他依稀记得管小灵山的神仙,仿佛是叫……

      声音更大声了:“谢谢修罗神殿下!”

      他谢的真心实意,随后站起身来,重新把这男人拖回到刚刚照镜子的泉中,男人格外沉,小狐狸拖上几步,停下来喘一口气。

      他可不舍得扔,这可是老天爷和修罗神赐给他的男人,要一起睡觉,一起双修,好叫他早日像其他狐狸一样漂亮

      拖的累了,小狐狸也欲哭无泪。

      “修罗神殿下,下次送一个轻一点的好不好……”

      他犹犹豫豫,又盯着那脏兮兮的人脸,“或者……或者好看一点点……”

      这也太脏了吧。

      人丢进水里,小狐狸吭哧吭哧洗了半天,又发现这脏兮兮的男人身上还带了伤,手臂上,腰上,全是伤口。

      果真白捡的没有好东西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叹一口气。又把水往男人脸上抹——几下下来,竟大不一样了!

      黑漆漆的脏东西下面,居然长了这么好看一张脸!——小狐狸两眼发亮,摸一摸对方的鼻子,又摸一摸对方紧闭的眼皮。

      他说不上来有多俊美,只知道鼻子挺翘,睫毛也长,看着就叫人倒吸一口气的好看。

      他捡到宝贝了!

      宝贝是在十几天后醒来的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把他放在狐狸窝里头,慷慨的让出自己柔软的床,自己窝在小毯子上睡,某日傍晚回来,竟看见男人坐起来了,眼睛直直的盯着某处发愣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又惊又喜:“你醒啦——”

      对方吓了一跳,格外戒备的盯着小狐狸,唇抿的紧紧的,小狐狸却冲上去,忽然把手贴在男人额头上,好半天,忽然笑起来:“不烧了,不烧了,凉下来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男人眨眨眼,一声不吭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把带回来的东西放下来,“你疼不疼?你饿不饿?小姑姑说凡人要吃东西的,我给你摘了很多灵果,有——这么多,土地爷爷都要骂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男人还是一声不吭。

      不仅如此,眼底更茫然了。

      只是那么直勾勾的盯着小狐狸,小狐狸说话,他就盯着小狐狸的唇,小狐狸放东西,他的视线就跟着小狐狸的手动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说:“你说话呀,饿是不饿?”

      他把果子往前一递。

      男人终于明白了,轻轻摇一摇头。

      “不饿?那太好了——”小狐狸道,“我也不用吃东西,你也不用吃东西,这下我们就一样了,那你伤口还疼吗?”

      男人张嘴,好半天,却发不出声音,忽然把嘴闭上又张开,反复试了几次,脸色越来越苍白,嘴里嗬嗬出几声破碎难听的调子,忽然拉住小狐狸的手,往喉咙上放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比他还傻,好半天,终于发现——

      竟是个哑巴!

      好看的哑巴。

      天底下怎么有这样可怜的人,不能说话,那得多孤单啊,小狐狸连忙哄他:“没关系没关系,我不会不要你的,神仙把你送给我,虽然是哑巴,但我不会嫌弃你的,你放心!”

      他拍着胸脯保证,“大家都说我是好狐狸。”

      想来老天爷也觉得小狐狸是世界上脾气顶顶好的狐狸,于是才把这哑巴塞给他照料。

      小灵山上只有甘泉仙果,哑巴养伤的日子里,小狐狸日日翻一个山头,跑去隔壁大灵山上摘药草、大灵山的土地奶奶甚好说话,脾气不知比小灵山的土地爷爷要好上多少,由着小狐狸一把一把灵草弄秃她的山头。

      “土地奶奶,我捡了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一手摘草药,一手比划,“这么高,这么大,他不会说话。”

      土地奶奶帮他抹一抹脏兮兮的脸:“是在哪里捡的啊?”

      “山涧里,就在杂草堆里——仰天躺着。”

      土地奶奶的神情却严肃起来:“小灵山一向没有凡人来叨扰的,怎么会突然出现个人来,小狐狸,莫不要被什么邪魔怪妖骗了,还是小心一点。”

老人家说他,小狐狸也不生气,眼睛弯弯的,笑眯眯的听,他脾气一贯好,旁人说教也乐意听,只是这乐意听也并非全听入耳,权当捧场,听一听便从另一边耳朵溜出去了。

      等土地奶奶说完了,小狐狸才慢吞吞的反驳说:“他长得不像妖魔呀……”

      哪里有那么端正俊美的妖魔,眉也英气,怎么也和魔扯不到一处去。

      他一面回想着,一面慢慢低下脑袋:“他还很安静,他不闹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哑巴既不能说话,又受着伤,连脑子似乎也不太灵光,什么事也不记,起先几日,整日坐着发呆,小狐狸回来了,才动一动眼睛盯他,却也是懵懵懂懂,眼底一片茫然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心想,又笨又哑,要是没有他,这可怎么活。

      他把捣好的药草搁在一边,“脱衣服吧——”

      哑巴茫然的盯着他,薄薄的唇也抿的紧紧的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就叹气,一边叹气一边扒拉自己的衣角,又演示了一遍,“就像这样,把衣服脱下来,你受了伤,我给你抹药,昨天我们也是这样做的啊?”

      哑巴恍然大悟,看上去脑子虽笨,手上动作却很快,三下五除二便把上衣脱掉了。

      精壮的胸膛正对着小狐狸,肌肉走向流畅且美,小腹上薄薄的覆一层肉,即便有伤,也是颇为完美的男子躯体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看的无端面红耳赤,偏生哑巴便这么坦然的看着他,脱了衣服这样诱惑他,却全然作不负责的模样,他赶忙把人往床上压,“趴好了—一—”

      伤在背后,纵横交错,哑巴便趴下去,任由小狐狸把甘苦气味的药草往他伤口上抹。

      “伤好的好快啊……”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一面擦,一面嘀嘀咕咕起来,说来也怪,那么可怖的伤,躺上十几天,看上去竟也开始结疤掉皮,生浅粉色的新肉了,竟比他一只狐狸妖恢复的还要好,他对凡人知之甚少,不由得暗自感叹,原来凡人的恢复能力竟也这般好。

      “岂非再过几日……便可以双修了?”

      他一时间遐想连篇,手上忘了轻重,忽然听手下哑巴轻声嘶一声,才回过思绪,慌乱把手收回来。

      “对不起对不起……”

      哑巴自然是无法应他“没关系”的,只闷闷的把脸埋在枕头里,拳头攥的紧紧的,指节也泛白,想来应该是被疼到了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愧疚的不行,忽而想起自己还是狐狸体态时,受了什么伤,便拿舌头自己舔一舔,舔一舔,也便不那么疼了,于是低下脑袋,盯住那伤口,须臾,在结痂之处小心翼翼的拿舌尖舔一舔。

      舔完了,又轻轻吹一口气,仿佛要把伤痛也吹走。

      一回头,就见哑巴不知什么时候抬起脑袋,转头看他了,眼睛盯着小狐狸,眼底柔柔的,亮亮的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想了想,伸手摸一摸他的脑袋,“你也不必谢我……谢我也说不出来,唉。”

      谁叫他养了个哑巴呢?

      哑巴伤好以后,便开始跟着小狐狸了。

      他是没记忆的人,也不知该往哪处去,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小狐狸,这么一只狐狸,几乎是他全部的记忆。

      小灵山上日子惬意,小狐狸本就是悠闲的小妖精,如今多了个人跟在身边,也乐得其中—— 哑巴个子高,小狐狸就叫他替自己摘枝桠上高高垂下的合欢花,捡的果子也不必自己捧了,哑巴拿衣服全数兜起,丝毫也不吃力,跟在小狐狸身后,前者走两步,他也走两步,倘若路不好走,就在身后轻轻扶住小狐狸的手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两手空空,自然便有无数折腾的心思,一路上摘了开得最美的花,在手里头编出个花环来,不亦乐乎的玩了好一会儿,忽然转过身,踮起脚把那花环往哑巴头上戴去。

      “桂冠!”

      他把从老妖精们那学的新词念出来,颇为骄傲的打量哑巴——披肩的发是卷曲的,在阳光下是大海一样的蔚蓝颜色,哑巴长得眉眼深邃,鼻梁也挺翘,倘若没甚表情的时候,更有一股庄正滋味,然而那头松散慵懒的发和两鬓的刘海,却中和了那严肃,生出一些柔和来,集男人英气与女子柔美在一处,当真是造物主偏爱。

      现下戴着这花环,又神态懵懂,叫小狐狸看来看去,竟忍不住——想要伸手摸一摸哑巴的脑袋。

      然而哑巴比他高出大半个头,小狐狸掂量了一番,自觉没趣儿,便也作罢。

      果真人好看,戴什么都好看。

      路边随处可见的蓝色野花哪能称作桂冠,若真说起最为出名的,莫过于千百年前天帝为得胜归来的修罗神戴上的那一顶月桂花冠。然而小狐狸年纪小,上古往事哪里清楚,只把花环给人带上去了,哑巴安安静静的让小狐狸摆弄,听见那一声响亮的“桂冠”,却忽然无端身体僵硬了一瞬。

      脑中忽然一片混沌,脚底虚浮,眼前闪过几道破碎支离的场面,很快又飞逝过去,再也想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哑巴眨眨眼,什么神情也没露出来,眼见小狐狸又跑远了,他把花冠扶正了,飞快的跟上去。

      又过一段时日,天气逐渐凉下来了。

      小姑姑来小灵山上看望小狐狸,她见着小狐狸化了人形的模样,两眼发亮,抓着小狐狸的手,翻来覆去,看了又看。

      “我们小狐狸真漂亮啊……哎呀……这鼻子眼睛,再大一点儿,以后比姑姑还要漂亮呢!”

      小狐狸被夸的脸通红,却见小姑姑又哎呀一声,柳叶眉轻蹙,“那是……”

      她伸出手抵在嘴边,仿佛颇为吃惊,眼睛盯着那不远处的男人,小狐狸忙道:“那是我捡来的男人……”

      “男人?”小姑姑长长的噢一声,笑眯眯的盯着哑巴,打量半天,忽然问说,“那这么说,你们两个已经双修过———”

      “小姑姑!!”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一把捂住哑巴的耳朵,又气又羞,耳朵尖尖通红,“你怎么好当着他的面说呀!”

      “这事儿有什么好羞的,我们狐狸一族同人双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”小姑姑又笑起来,“要是你不喜欢他,不如把他让给小姑姑我,最近天气冷,连活人也见不着几个,无聊死我了……”

      那怎么成!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一把把人围住了。

      “不好,他是我的。”

      他从山涧里捡回来的,他养的伤,他教的哑巴,怎么能叫人要走了?小姑姑也不行啊。

      腰间却忽然叫什么温热的东西围住了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一低头,见哑巴竟然伸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。

      他心头一动。

      口中也更坚定了,脑袋摇的飞快,“不要不要,小姑姑不许抢,他是我一个人的。”

      小姑姑悻悻而去,最后又剩下他们两个人。

      有人在的时候还不怎么害羞,此刻就他们两个人,彼此的呼吸声清晰可闻,四目相对,小狐狸眨眨眼,不知怎么眼睛一阵干涩,他率先躲开了目光。

      他心脏砰砰跳了半天,跳的连他自己都不舒服了,手也缠在一起,声音亦小下去。

      “你刚才……为什么抱我啊?”

      他问出口了,盯着哑巴那双温和平静的眼,须臾,又摇摇头,轻轻叹一口气,“我真是糊涂了,你又不能说话,问这个有什么用呢?”

      哑巴仍旧望着他,眼神坦荡,仿佛不会说一句假话,小狐狸却没由来的升起一阵失落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,又在隐隐气些什么,只一点——

      他顿了又顿,深吸两口气,忽然抬起脑袋问哑巴:“哑巴,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觉?”

      手叠在一起,贴在脑袋边上,小狐狸认认真真问他,“好不好?睡觉?”

      哑巴眨眨眼,显然没有明白,好半天,缓慢却坚定的点一点头。

      小狐狸不会骗他,叫他做什么,他愿意便做什么。

 小狐狸的狐狸窝其实说大不大,说小不小。小灵山不高,又因着一向安逸太平,许多秉性温和的妖精都爱往山上跑,小狐狸就住在地势天然而就的洞居里,青树翠蔓,藤萝顺着石头向下,仿若一道青帘子,进进出出的时候轻轻拂开,还能闻见蹄花香气儿,洞内又凿的深,干燥且温暖,还能听见外头鸟儿啼叫,这小小一方洞居,存于山中,又含于山,当真是个通通透透的好地方。

        这夜里,小狐狸爬上了哑巴的床。

        其实并不能说是爬,更不能算哑巴的床,既然洞越深的地方便越暖和,而哑巴又在养伤,于是小狐狸颇为慷慨的把地方让出去了——他自己睡在狐狸窝外头的藤花网上,夏夜里头并不怎么冷,小狐狸趴在花叶堆儿里打盹儿,天地为枕席,万物伴生。

        说来也有趣,小狐狸虽然是狐狸,却长得不怎么妖冶妩媚,总之一眼不好叫人轻易瞧出是个狐狸妖精,白日里五官动起来的时候,一张脸干净又秀气,唇也圆润小巧,鼻翼一侧浅浅淡淡的一颗痣,唯有闭着眼睡着时——眼尾一条线挑起,小山雀一样的弧度,纤长的睫毛垂下柔和的阴影,唇亦抿起,此时,终于能看出狐狸的那一点儿妩媚与娇憨了。

        捡来哑巴的这一个月来,小狐狸日日便这样睡,他夜里睡的沉,一觉醒来,再睁眼看看便是天亮,自然也不知道夜里都发生了什么——

        小灵山偶尔也是下雨的,绵绵密密的,小小的一阵,不至于叫人浑身湿透,却潮湿到身体里去,连衣服都黏糊糊的。

        某日夜里,哑巴在夜间悄悄的起来,脚步放的极轻,便走到外头去,看一眼睡的香甜的小狐狸,又看一眼天。

        他默默望了一会儿,走到小狐狸身边去,低着脑袋看小狐狸,小狐狸睡着的时候喜欢趴着,把脸埋在手弯里,闷着脸睡,脸上自然就浮一点浅淡的粉晕,偶尔还砸砸嘴,俨然好梦接连的模样。

        哑巴仍旧默默的站着,直到天空开始下起小雨。

        雨下下来的时候,哑巴抬起手,停顿了很久,修长手指微动,最后——缓缓地在藤花网上挥出一道弧度。

        指尖有湛蓝色的灵力缓缓溢出,如同银河星海般淌向天空,把藤花网,小狐狸,还有他自己,一道罩住了。

        哑巴终于长舒一口气。

        施法的太笨拙,来不及挡住的一些雨,便落进来,砸三两滴在身上,小狐狸鼻尖挂上一滴晶莹的雨珠,人却仍旧睡的香甜,哑巴打量的发现了,想了想,伸出手,用指腹轻轻的把那一滴水珠拭去了。

        做完了这些,他便再也不动了。

        雨下了一个多时辰,那些灵力也正好撑了一个多时辰,就在结界逐渐稀薄,透明,雾去时,雨终于停了。

        无需指引,剩余的灵气便又缓缓流回哑巴的指尖,虚虚算来,他站了一个多时辰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睡的很好。

        醒来时,天光大亮,又是一日好天气。

        哑巴仍旧不言不动,他不能说话,也不会说,很多事情,譬如昨夜的一场小雨,便不叫小狐狸知道了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和哑巴同床共枕的当夜,两个人并排睡在一张床上,盖同一条软软的被子。

        身边睡了个会呼会吸,还有温度的男人,彼此间近的连气声儿都听的清楚,小狐狸睁着眼睛,望着天花板胡思乱想。

        这便是双修吗?

        精气要从哪里出来,又从哪里进他的身体呢?

        小姑姑说的极乐滋味又在哪里?

        他隐约觉着奇怪,却又说不上来,但也实在不能怪小狐狸,每只狐狸第一个勾到的男人,基本都是个中老手,上了床颇为得心应手,狐狸学东西又快,媚骨天成,有些本领点拨一二便得心应手——可再有天赋,这样的事情,那也需要人点拨的!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不会,哑巴就更不会了。

        入秋了,外头的蝉鸣声也少下去了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翻来覆去的睡不着,他暗想这双修实在是极糟糕的事情,果真天底下的修炼没有什么容易事,双修既然是一种修法,又怎么会像小姑姑说的那样是极乐事,是最舒服的呢?

        都是诓他罢了。

        “哑巴,你的心跳的好快哦……”

        万籁俱寂里,小狐狸闷闷嘟囔起来。

        他听见一阵一阵急促的心跳声,扰的人睡不着觉,原以为是哑巴的心跳的急,可再一细听——

        “唉,错了错了,竟是我的心跳。”

        他翻一个身,渐渐也习惯了这种他一个人说话,没有回声的感觉,因为知道哑巴肯定会听,肯定在听,只是不能应罢了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翻了身,背对着哑巴,哑巴偏过脑袋,盯着小狐狸背上散落的乌黑长发看了一会,忽然将自己的手慢慢覆盖上心脏位置,轻轻阖眼,凝神细听。

        他倘若能说话,此时兴许便要说——

        一点不错,其实他的心跳也快,特别快。

        清晨醒来时,这双修带来的结果更糟糕了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的头发和哑巴的缠在一起了,兴许睡觉的时候不安分,动来动去,叫头发一处打了结,竟缠的死死的,解都解不开了。

        挣扎间,小狐狸头皮一疼,当场红了眼眶,鼻尖也红红的,委屈又着急的贴着哑巴,“不要动不要动——好痛。”

        哑巴果然不敢动了。

        不仅如此,又往小狐狸那儿贴了贴,好叫头发不轻易扯疼了人,安静的坐在那儿,任小狐狸低着脑袋解那结。

        最后也没解开来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拿着小剪子,把这段难舍难分的缠发剪去了,终于解脱开来。

        他长长的哎一口气,把剪子拿到外头去了,剪下来的那一截发,哑巴放在手心里头,默默打量了一会儿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的发是乌黑的直发,哑巴的头发卷曲,且泛着点松蓝,总之,一眼便能分辨出哪一处是谁的头发。

        一直一卷,如天底下最缱绻的恋人,难舍难分,缠作一处,哑巴看久了,慢慢合起掌心,再摊开时,手心里空空荡荡,什么也没有了。

        ……

        修罗神是天帝的第三个孩子。

        他诞生那日,四海震动,金乌过日,天边尽是璀璨夺目的霞光,他生来便是最为耀眼的存在。且他年少成名,战无不胜,几乎有着神话中最完美的神所该拥有的品格,连容貌也庄正俊美。

        而神生来就是强大而冷漠的,神也并不怎么悲悯世人。

        他性子冷淡,却并非会作高高在上的模样,相反,大家爱戴他,他亦一贯温和,只是那温和疏离且遥远,即便他只站在那儿,都能叫人知道与这位三皇子殿下的天壤之别,叫人不得不俯首参拜。又因为他这秉性,被天帝封作修罗神,司太阳朝升西落。

        他太耀眼,承受的赞誉也太多,有说他是天族的骄傲,说他青出于蓝,甚至有胆大妄为的神仙,将他同他的父神比较——

        天帝已然年老,而修罗神尚才千岁,便战功赫赫,受万民爱戴,假以时日,前路无可斗量。

        就仿若是升起的朝阳与渐落明灭的昏日。

        这样的传闻自天宫中传开,落在四处,落进天帝的耳朵里,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受到愈来愈多的赞誉,一点一点的超去他,即便是神也难逃贪嗔痴三大罪,更何况他是天帝,久居高位,膝下也并非只有一个儿子,他自认正壮年,暂时无需一个这样优秀的儿子。

        用的不好,这把利剑会刺向自己。

        日久天长,终于叫天帝与修罗神日渐生隙,叫他急于证明自己并不逊色于这个儿子。

        天帝忽然朝第三子发了难,年轻的战神得胜归来,猩红的血液凝固在冰凉的盔甲上,修罗神跪倒在玉阶之下,海藻一样的卷发此刻狼狈的凝在脸颊上。

        天帝不再叫他掌兵,更不乐意他时时刻刻呆在自己眼皮子底下,于是贬他去荒凉之地,堂堂修罗神,被遣去料理凡间的破落山头,花草鸟禽,万物生长这样的琐事,比起往昔可谓一落千丈。

        天家没有亲情,这样的道理在神仙宫里也适用。

        修罗神在大小灵山一呆就是近千年,最为风光恣意之时叫敬重爱戴的父神从背后推了一把,摔得他满身狼狈,困在小小的方寸之地,他终究年轻,许多事情绕不过弯,便在这千年里日渐狭隘,心魔难驱,终于在某日走火入魔,被自己的法阵伤的遍体鳞伤,摔进小灵山里,神思溃散,记忆全无。

        连血脉相连的父神都要忌惮自己,天底下还有可信任,可让他爱的人吗?

        想来不会再有,是人便是自私的,除去自己,无人可爱,无人能信。

        小灵山上转眼便是冬日,大雪皑皑,枝桠上再无绿意,光秃秃的在风雪里颤抖,小狐狸虽然不冬眠,却也开始越发怠倦。

        他们自从那日“双修”之后,便夜夜睡在一起,那睡觉——必然便也只是躺在一起睡而已,日日夜夜呆在一起的结果,便是如今连哑巴不说话,小狐狸也能多半猜到他在想什么了。

        他原先指望着双修能叫他好好的修炼一番,如今摸不到门道,也找不见能问的人——小姑姑也不常来,捡到哑巴之前,小狐狸更多时候是一个人呆着的,所以即便双修看起来十分失败,他也没多懊恼。

        小灵山上能跟他玩的人太少了,如今捡了一个哑巴,跟着他陪着他,他欢喜的很,况且哑巴长得赏心悦目,连脾气也温柔,力气也大,小狐狸挑不出一点不喜欢的地方。

        反过来说,他很喜欢哑巴,过了几百年无聊日子,如今终于有一个人来陪他了,小狐狸本就是很容易满足的一个人,日子惬意成这样,他几乎有些飘飘然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心想,倘若有天得幸,可以见到那掌管大小灵山的修罗神殿下,他一定好好感谢一番这天降大礼,哑巴很好,他喜欢的很。

        除夕那日,小狐狸和哑巴一起下了山。

        凡人总要过繁琐的节日,小狐狸虽然不是凡人,但他大抵记得凡人是要过这个节的,旧去新迎,哑巴是凡人,又记忆全无,见一见凡间事情,说不定能想起一二,于是便带着哑巴下山去了。

        来的日子格外好,山脚下的小镇富饶,新夜里红灯笼高高挂起,一整条街灯火通明,庙会,街贩,不远处舞龙与爆竹的声音交织,热闹非凡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并非第一次下山,但他第一次见凡人过元日,每一个人打照面儿过来,皆是喜气洋洋,他牵着哑巴的手,走马观花般,眼睛几乎要看不过来。

        看了一会儿,他忽而发现了点什么,想一想,挥一挥手,点一点哑巴的衣裳,又点一点自己的衣裳。

        “大家都穿红衣服,我们也要。”

        虽说是个几百年的狐狸妖,但是这么一点点小小的术法,凭空变一点无伤大雅的东西,他还是做的来的。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肌肤本就白,现下穿一件红褂子,脖颈处白绒绒的围衬格外厚实,金线细细织上,俨然一副哪家养的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模样,想来是刚才瞧见某个小少爷的衣裳好看,顺手也给自己变了一件一样的,这么一穿,果真十分像要过年的样子,喜庆极了。

        狐狸嘛,本就穿什么都好看。

        哑巴盯着小狐狸脖颈处白皙的一点点肌肤,却无端呼吸急促起来。

        没走两步,遇见个装神弄鬼的半仙,胡子留的长长的,手中卦签飞快,小狐狸眼看着他手间动作飞快,那木签竟比水还灵活,一时停止脚步,兴致颇高的站在那儿瞅。

        他是妖精,自然是不信这些的,只觉得凡人新奇,装神弄鬼,竟连神仙也能假扮,果真胆大极了。

        身边站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,半仙几眼便发现了,再一瞧,那小公子神情专注,俨然兴致起来,便忽然停了手,把卦压住收了,笑眯眯的揽客起来了:“小公子看上几百眼,也不如算一卦来的快,怎么样,倒不如算上一卦?老夫这里什么都能测,天灾人祸,财运姻缘,好事知道了高兴,若是祸事,也有法子,一测便准,向来不失手!”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眨眨眼,茫茫然把手指一指自己:“我吗?”

        他摆摆手,“不测不测,我不用测。”

        半仙悻悻的叹一口气,又见小公子身边跟着个高大的男人,两人牵着手,姿态十分亲密,犹然不死心的又问一句:“姻缘也不测?小公子你就不想知道身边人是否真心,会不会作负心汉?丢下你跑了?!”

        “不测!”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脸涨得通红,一把拉起哑巴的手,转身便跑开了。

        什么真心,什么负心汉!凡人愚昧,又故弄玄虚,竟要这样揣测哑巴!

        半仙自然是胡说八道的多,可另有一点——

        小狐狸兜里分文没有,既然算卦,自然是要铜子儿的,便不去浪费这点钱了。

        然而再拐一条街,便见着元宵店,热腾圆润的元宵装在瓷碗中,放在食客桌上,咬一口便见肉馅,隔着老远便能闻见香味儿。

  小狐狸也实在笨拙,衣服能变,铜板自然也可以,可他却浑然未觉此法,见着了人吃元宵,一下子停住了,脸上苦恼非凡。

  没钱果真是麻烦。

  衣袖却忽然被人扯一扯,小狐狸转过头来,却见哑巴朝他摊开手,掌心赫然是一枚玉佩。

  从衣服上拆下来的。

  至于衣服,便是小狐狸刚刚又是变的哪个富家公子的衣裳,连腰带上的配饰也一并变来。

  “什么?”

  小狐狸没反应过来,傻傻的愣在那儿,哑巴叹一口气,主动牵起小狐狸的手,走进店里,他把那玉佩上的金球饰拆下来,递给小狐狸。

  小狐狸恍然大悟。

  “哑巴,你好聪明啊。”

  哑巴面色淡然,竟有一种仿佛时常被夸的平静姿态。

元宵端上桌时,小狐狸几乎感天动地,潸然泪下,他其实并不用怎么吃东西,只是小灵山上的灵果也一样,凡间的一碗元宵也一样,只是贪嘴罢了。

  妖精多多少少都有点坏毛病,比上其他问题,小狐狸贪嘴反倒叫他竟有几分可爱起来。

  哑巴也是不吃东西的,他起先坐着看小狐狸吃,元宵一口咬进去,脸撑的圆圆的,鼓鼓囊囊动了半天,又舔一口汤,看得他心头仿佛有热流在动,也伸出手来,拿勺子捞一个元宵。

  吃的心满意足了,小狐狸又开始盘算起来。

  拿玉佩上的金块换两碗元宵绰绰有余,老板又找他们许多碎银子,囊中一下富裕起来,小狐狸左思右想,余光忽然看见漆黑夜空中明明灭灭升空的一点——

  那就放天灯!

  凡人要做什么,他也做一模一样的,总之叫哑巴过一个像模像样的春节。

  小狐狸领了天灯,有样学样的在上面画东西,他和哑巴自然是放同一盏天灯,他盯了半天,瞧见别人把名字写上去,他也提笔要做,却忽然发现——他没有可以写的名字。

  他自己是没有名字的,小灵山上就他一只小狐狸,大家也叫他小狐狸,没有人给他取名字,至于哑巴姓甚名谁,他就更不知道了。

  小狐狸可悲的发现,哪怕夜夜共枕,朝夕相对,他却连哑巴的名字都不知道叫什么。

  哑巴记不得事情,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。

  于是最后,天灯上什么也没写,四面白白的,蜡烛点起来时,烛光将天灯里头照的通亮。

  三,二,一——

  小狐狸和哑巴一起松了手,天灯摇摇晃晃的往天上飞。

  “那就许个愿好了。”小狐狸一面嘟囔一面合起手,闭上眼,虔诚祈祷。

  自己健健康康。

  哑巴健健康康。

  小姑姑,土地爷爷,土地奶奶,都要健健康康。

  明年要弄明白到底怎么双修。

  还有——明年还和哑巴一起来吃元宵。

  一下子许了好多愿望,小狐狸好久才睁开眼,一睁眼睛,就猝不及防的撞进哑巴的视线里。

  哑巴正在看他,目光里温沉平静,仿佛看了很久。

  爆竹声又在远处响起,烟花腾空而起,在天空中骤然绽放,漆黑的夜比白昼还明亮,绚丽夺目。

  小狐狸一下子看呆了,嘴微微张开,眼睛亮亮的盯着天空,他长得太好看,叫人一下子分不清是烟花更美,还是小狐狸更美。

  舞龙的人群越来越近,敲锣打鼓,人群喧闹,哑巴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,视线紧盯着那舞龙的龙头,精气十足,龙腾虎跃,锣鼓声激昂阵阵。

  他的眼底也越来越清明,到最后,如同深邃的大海,冰凉孤冷。

 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忽然牵住了他的手,哑巴低头,看见小狐狸笑盈盈的脸,沉默片刻,任由小狐狸和他十指扣在一起。

  烟花仍在绽放,故而也没让小狐狸看清哑巴沉默的神色。

  当天夜里,小狐狸睡的最香甜时,哑巴掀开被子,从床上起来。

  亦或者已经不能称他作哑巴了。

  修罗神站在床边,静静地打量四周。

  他在狐狸窝里住了整整半年,一物一件,他再熟悉不过。

  庞然的记忆猛然冲入脑中时,这半年来的悸动与浅浅的爱意,就逐渐淹没在浩瀚汪洋里,忽然变得渺小,不那么清晰了。

  他几千年的寿命里,有小狐狸的这半年,实在算是小的可怜。

  况且,他是神仙,而小狐狸不过是一只并不稀罕的狐狸妖,一个是众星捧月的天之骄子,一个长在小灵山上,每天过的单纯又平静。

  他们的地位实在悬殊,他们也并非一路人。

  小小的狐狸窝容不下神仙。

  小狐狸虽然救了他,但他在小狐狸身边这半年,那些外溢的灵力无时无刻不在滋养这一只小狐狸,也算补偿,况且这只狐狸本也是抱着双修的心思来的,未必多纯粹,他并不欠这只狐狸什么。

  离开时,小狐狸忽然翻了一个身,被子斜斜的落在地上,轻轻的一点响动。

  却让高高在上的修罗神忽然停住了脚步,片刻后,折返回来,为小狐狸把被子捡起来,最后轻轻盖上去。

  小狐狸仍旧在睡。

  修罗神盯着他的脸,良久,低声和他告别。

  “再见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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