哑巴不见了。
小狐狸翻遍狐狸窝也没有找到人,他四处奔走,最后两手空空、无功而返。
他坐在藤花网上,脸皱成一团,无意识的拿牙咬一咬指尖。
“哪里去了呢?”
他起先以为哑巴只是一时跑远了,等一等便回来了,然而从日出到日落,小灵山上连一点儿人影也没有。
小狐狸终于有点慌乱起来。
哑巴向来不走远的,怎么突然就不见了,难不成——掉进山沟沟里摔着了,还是遇见了什么危险?他一下子嚯的站起来,拔腿就往外跑。
天色已经漆黑一团。
小狐狸在夜里翻遍了一整座小灵山,整宿未眠,天光大亮时,他又往山下去。
莫非是见过了凡尘美妙滋味,背着他偷偷走了吗?
除夕夜的事不过是昨日光景,再走同一条路,却叫小狐狸陌生无比,今日是初一,又是白日里,街上空空荡荡的,莫说商贩,连行人也稀少。
小狐狸走了一会儿,看见地上爆竹燃尽剩下的一点残红,一下子叫他想起昨夜美好——鼻头忽然酸涩起来,两眼通红的僵站在那儿,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,终究没有落下来。
他把哑巴弄丢了。
那么大一个人,说不见就不见了。
小狐狸活了几百年,日子平淡又安逸,安逸却孤独,好容易有那么一个叫他喜欢的人,分明一起过了除夕,偷偷许了要长久的愿望,最后这人儿却凭空消失了。
他不死心,在山脚下找了几日,又跑回小灵山的狐狸窝,终日支着下巴坐在藤花网上看远处,竹网里还堆着哑巴前些日子摘的灵果,小狐狸盯着那堆果子,慢慢的等果子腐烂。
他这样一等就是大半个月,等的他连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。
果真是走了。
小狐狸并非是会撕心裂肺哭喊的那种闹腾狐狸,他一贯过的容易满足,连生气也不显在脸上,多半在心底悄悄生一会儿,渐渐的也就下去了,伤心的时候,也只是更沉默一点,况且冬日里,小灵山上光秃秃的,谁来听他一只狐狸的这点伤心事儿呢?
唯有轻轻的叹息声混在寒风中,吹到山里去。
丢了一个人,叫小狐狸忽然懂得什么是伤春悲秋了。
并非是大痛大悲,也不是没有哑巴就活不了了,只是偶尔会想一想,偶尔遗憾的叹一口气。
日子又恢复了平静,小狐狸伤心难过大半个月,渐渐也接受了,又恢复了往日睡觉摘果子寻野花的惬意日子,只是他已经修出人身了,便开始时常往山下跑,混在人群里面,凡间的新鲜东西太多,叫他这只小狐狸能忘记很多伤心事,眼睛应接不暇。
忽有某日,小狐狸在山脚下时,听见远处山头一阵巨响——比哑巴当初弄出来的声响还要大。
小狐狸愣了一下,随即眼睛一亮。
莫不是跑了半年,又摔进小灵山叫他捡了吗?
他当即马不停蹄的往小灵山上跑,却被半路下山的土地爷爷拦住了。
“快跑吧,小狐狸,别再上山了。”土地爷爷气喘吁吁,“天上的神仙打架,把大灵山砸穿了一个大洞,这下惊雷阵阵,眼看还有一场大仗!唉…造孽啊……”
小狐狸没反应过来。
“什么?”
还未等土地爷爷回他,又是一声惊天巨响,比在山脚下听到的还要大声,大灵山的山头迸出无数碎石滚落,竟像是山也要移平了。
道行深的妖精说,那是修罗神和天帝开战了。
大小灵山是修罗神曾经被贬谪的地方,如今宣战,自然先移平了这座耻辱地,气势汹汹来向天帝示威了。
小狐狸呆呆的听着,半晌才说:“修罗神还打仗啊……”
“怎么不打仗?天上地下,打仗最厉害的就是他了。”
原以为修罗神是会赐福,送哑巴给他的好神仙,原来竟是这样暴力——小狐狸欲哭无泪的看着山头,他住在这里几百年,如今修罗神要打架,大小妖精举家逃窜,想来他的狐狸窝也不能要了。
“和父亲打架,他不是好神仙。”
小狐狸这样想着,他现下实在有些生气,因为他一贯是爱安逸生活的,这个神仙却忽然这样闹一通,可怜一只小狐狸,连家都没有了。
大灵山被砸穿的那地儿,便是他从前日日给哑巴摘药草的地方,小灵山更不必说,是处处都是他和哑巴的回忆。
都砸没了。
小狐狸也跟着土地爷爷跑了,只是跑的时候更伤心一些。
他终于明白神仙是多高高在上的存在,他住在小灵山几百年,如今修罗神要砸,他就得狼狈的跑,更叫他伤心的是,他仍想着哑巴或许有朝一日会回来小灵山,山没了,他再也碰不见哑巴了。
之前仍存的那么一点渺小的希望,被修罗神挥手之间,破灭的连一丁点儿都不剩了,小狐狸眼泪在眼睛里打转,这半年来所有的伤心和委屈就像捣乱一般,一股脑的涌上心头,叫他连呼吸都困难,心脏抽抽的疼。
他忽然就不走了,蹲在地上开始痛哭,哭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,伤心的无以复加。
若问他到底在哭什么,又一句都说不上来。
只是一下子太难过了,得哭一哭,仅此而已罢了。
这一仗打了很久,天上几十日,地下又半年。
大灵山周围忽然满目疮痍,连山头都砸没了,人们啧啧惊叹,更为惊叹之处,竟是那疮痍里头,却独独留了一座小灵山,四周寸草不生,小灵山竟是连一丁点儿都没有砸到,仍旧绿草茵茵,过了冬,鸟儿也飞回来,逃难的生灵也往小灵山上跑,又是一片祥和。
便有人说,那是神仙保佑,小灵山是有福的山,于是便在半山腰造寺庙,供香火,小灵山上的动物若是衔走了香火客手中的吃食,那更是如同祥瑞一般叫人高兴。
只是小狐狸已经无从得知——他口中残暴的神仙留给他很稀少的一点温柔与怜护。
他跑的很远,小灵山的事情,一点儿也传不到他耳朵里了。
狐狸天生媚骨,一辈子就是不停的勾人双修,小狐狸也并非是一只会冲人摇尾巴,忠诚又听话的狗,他再温情,再单纯,也只是一只狐狸罢了。
他又找到了一个能和他双修的人,只是——和哑巴不一样的是,对方是送上门的。
会说话,长得好看、且温柔的男人。
江南又下起了小雨。
小狐狸清晨醒来时,窗外雾蒙蒙的一片,他下了床,把窗打开了。
一到下雨的时候,他就开始思念小灵山上的好天气,江南美景虽然多,雨季也多,叫他一只狐狸总是觉得潮潮的,湿漉漉的发闷。
“阿羡。”
有人在身后唤他,小狐狸眼明手快,一下子又把窗合上了。
他转过身,柔柔的喊了一声:“大人。”
大人是很爱干净的人,终日白衣长裾,腰间一枚羊脂玉傍身,一头乌黑的发也一丝不苟的拿玉簪冠好,垂下长长的白带子,有风吹过时,那两截白就如同蝴蝶翻飞,连带着大人身上的白樱香气一同袭来。
声音也好听,似潺潺流水温和悦耳:“今日起的这样早。”
小狐狸本想应他,说上一次下雨的时候也这样问过了,那时候他答了,他说雨下的他身上不舒服,所以醒的早。
话在嘴边又没能说出来,小狐狸转一转眼珠子,一言不发。
大人好似什么事也不在意,哪怕当下他眼眸温和专注的注视着你听你说话,多半也是一句都不进耳朵,下一次全然还要忘掉的。
走了一个真哑巴,来了一个假聋子。
小狐狸如今住在他的府上。
当初仓皇出逃时,他一路走一路玩,漫无目的的往南下走,竟也叫他走到江南,江南水乡风景好,叫小狐狸流连忘返,他既不缺钱,又没有牵挂,白日点一壶清甜的酒坐在临江的酒楼廊外,夜里有模有样的学着凡人丢一枚银锭子,往客栈里去。
妖精向来是这么自在的。
某日却忽然被人拦下,温声细语的请小狐狸赏脸,再喝一杯。
这人自然便是大人,小狐狸初见对方,一眼望去,竟觉得面前人同哑巴长得三四分相似,只是一个英气,一个柔和,唇抿起时,也是往上浅浅的翘起的。
就是这么三四分的相像,叫小狐狸一下子痴痴的看傻了眼,人叫他做什么,他便做什么,茫茫然的跟着对方上了楼。
“我见小公子衣着考究,想来是此地中人,不知府上是何处。”
小狐狸眨眨眼,衣服是方才随手变的。
他摇头。
又问姓甚名谁。
小狐狸又摇一摇头。
对方叹一口气,“小公子何必如此不信任我。”
小狐狸张了张嘴,颇为无奈。
天地良心,句句实话,他就是没有名字,也没有府邸的嘛。
他盯着对方的眼睛,心底只有一个声音却不停的反复。
怎么会有这样像的人。
对方说了什么,他全然没有入耳,脑袋里头嗡嗡的,眼见那唇一张一合,小狐狸忽然脱口而出,颇为认真的问他: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睡觉?”
他不务正业了这么些时日,如今终于想起来正事了——自然还得和人双修,否则活几千年,也只是一只到处乱窜的小狐狸罢了。
话音一落,这好看男人面色一僵,连嘴边那一点温和的笑也变得僵硬起来。
“…睡觉?”
自然不能说是双修,小狐狸点一点头,坚定道:“便是睡觉。”
长久的沉默,沉默的叫这只滥情的小狐狸也有点坐不住了,眼睛滴流转。
虽说对方长得像哑巴,也生的好看,但是强扭的瓜不甜,不行便算了。
他颇为惋惜的把酒盏放下来,起身要走,忽然听那男人开口挽留他。
“小公子留步。”
他站起身,不着痕迹的挡住小狐狸的去路。
“既无府邸,也无姓名,小公子若是无定所,随处流离,在下斗胆,请小公子去府中小住。”
小狐狸想了想,犹犹豫豫道:“那…你和我一起睡觉吗?”
对方的脸上又出现片刻的凝固,好半天,才点一点头。
小狐狸满意起来:“一言为定。”
去哪儿都一样,还能日日看哑巴的脸,既能双修,来日吸了精气,又能去更好玩的地界了。
他果真跟着人走了,那男人府邸极大,与其说是宅邸,更不如说是一坐观园,亭台楼阁,假山流池,园中奴仆成群,俨然是大富大贵的人家,府内的人皆唤其为大人,对方俨然并未有告知小狐狸自己名字的打算,于是,小狐狸便也跟着他们一块儿喊大人。
有了住所,再然后便是名字,大人凝视着小狐狸柔媚的一双含情眼,思虑半天,轻声问他:“便叫……单名一个羡字,如何?”
小狐狸没甚在意的点一点头。
叫什么都可以,反正以后走了,还会有新名字。凡人竟觉得名字这东西这样重要,想来他也得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名字。
他又忽然想起来了点什么,抬头问对方:“那么大人的名字是什么?”
对方嘴角含笑,只是笑意未达眼底,半晌,才轻声答他。
“我姓唐。”
小狐狸在唐府一住便是三两个月。
大人日日来见他,言语中对小狐狸的过往仿佛颇为感兴趣,他要听,小狐狸便拣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来说,至于小灵山,哑巴,还有更久远以前的事情,他只字未提。
他是偶然发现大人也并非凡人的。
樱花春季开,花期极短,入夏了便凋零,一朵一朵葬入泥土中,大人执一柄白伞,长身玉立于树下,挥一挥手,竟叫那些樱花转瞬间消逝,化为一地余香,树上重新开始长出新芽。
大人做完这些,转过身,正见到小狐狸站在廊下看他。
彼此间了然于心,却只字未提。
不是妖便是仙,大家也差不了多少,如今仙魔太平,都是一类人,住一住又有何妨。
小狐狸暗自盘算。
待他多找几个男人,争取早日飞升,做个狐狸仙,便能长命百岁,还能去天宫里玩,岂不快哉。
却不想,他还未修成狐狸仙,却忽然要上天宫了。
大人站在他面前,声音比往日更温和:“阿羡,要不要随我回天宫里看一看?”
他停一停,想着小狐狸秉性:“天上有意思的东西更多,比凡间还要快活。必不叫你后悔。”
修罗神和天帝的那一仗,自然是胜利了。
他曾经差点走火入魔,也正因此,神志清醒后,更上一层境地,然而到底是父子,压到一定的程度,便也虚虚停住手,面上仍旧做一对伪善父子。他得胜后,万族敬贺,便在五明宫设宴,庆贺修罗神重归天宫。这宴会排场极大,四海神仙皆到,丝竹管弦不绝于耳。
久居凡间的六殿下,竟也回来了。
两袖空空,身旁还带着一只狐狸妖。
席间觥筹交错,六殿下隐于角落,案上琉璃盏内的精致吃食丝毫未动,端然正坐,偶尔伸一伸手,为自己斟一杯清茶。
小狐狸有样学样的跪在身侧,只是神情专注,单手抓着筷著要夹面前的水晶糕点,神仙的筷子细又短,颇为麻烦,好容易夹住了,却听六殿下把酒杯放下,忽然淡声唤他:
“这么多人,阿羡怕不怕?”
小狐狸一下子把筷子放下了,“不怕。”
初生牛犊不怕虎,更何况他从没见过天宫里头黑漆漆的一面,眼前只见仙乐飘飘,每个神仙都如春风和善,又何来畏惧。
六殿下说:“那好。”
“一会儿,阿羡就替我把贺礼——捧到三殿下面前。”
小狐狸犹犹豫豫的啊一声:“三殿下脾气不好——”
“他对着你,不会不好。”六殿下不紧不慢道,“等鸟族使臣送毕,你便上去。”
小狐狸懵懵懂懂的哦一声,眼见那漂亮又花枝招展的女子捧着东西上去了,乌黑发间三只洁白的羽,便知那是六殿下口中的使臣了。
他等着人下去了,就把六殿下给他的东西捧起来,小狐狸生的漂亮,比起方才上前的鸟族公主有过之无不及,白衣裳,腰勾勒的细细的,又因着六殿下说不许出错,整个人专注又认真,狐狸本就媚态横生,他年纪小,又乖巧,比妩媚更添一点清丽。
天宫里头什么时候来了一只小狐狸?
神仙都眼尖,几眼便知道这只狐狸道行尚浅,竟能穿着六殿下宫中的衣裳,给三殿下献礼,一时无数双眼睛盯着小狐狸,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上前去。
俗话说龙生九子,各有不同,倘若说修罗神善战,那么六殿下便是洞察于微小之处,在江南时,他一眼就觉出这只狐狸的不对劲儿,百年道行,身上竟有至纯灵气萦绕,而六殿下修的——是取人记忆之术。
他既发觉了不对,便有意深究一二,小狐狸住在府邸的个把月,六殿下不动声色的取了他的记忆,一点一点的摸透了,竟真叫他发现了有意思的东西——
这么一只小狐狸妖,竟同九天之上的修罗神,他那不可一世的三哥有染。
六殿下的平日乐趣又有其二。
一是给他高傲无比的三哥使绊子。二是看人出丑。
更有一重别的原因,叫他非做这个恶人不可——
眼下,他颇为愉悦,又暗自无奈叹一口气。
这庆功宴,想必是办不成了。
话音刚落,那头砰的一声,杯盏落地——
三皇子殿下的声音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失态:
“你————”
六殿下已然站起身,悄悄自偏门出去了。
人来的比他想象的要快,修罗神身边的仙侍朝他行礼,说三殿下看上了六殿下宫里的人,眼下就把人要过去,改日再送回来。
这改日自然是没有了,六殿下嘴角含笑,满口答应,鸟族公主坐在一旁,一张小脸梨花带雨,眼睁睁见那仙侍替三殿下把人要走。
谁不仰慕大名鼎鼎的修罗神,她便也不例外,只知修罗神俊美非凡,文韬武略战功赫赫,却不想如今见了一回人,竟撞见修罗神对着一只小狐狸也动情。
六殿下又叹一口气,把帕子递去。
“我早叮嘱过你,你该听表哥的才是,三哥他——实非什么良人啊。”
小狐狸同哑巴分别近两年,凡人寿命短,几十年后入了轮回,又是脱胎换骨的模样,他本以为此生再没什么机会能找到哑巴,如今——却在这九天之上,祥云仙雾的天宫里头,把哑巴找回来了。
只是哑巴已经不哑,也并非是跟在他身后的,在他摔倒时眼明手快扶他起来的人了。
五明宫内寂然无声。
小狐狸坐在软榻上,脑袋垂的低低的,眼也低垂,在眼下垂一片淡淡的阴影,烛塔上燃的明烛发出细微的声响,仿佛过了好一会儿,他忽然站起身,犹犹豫豫的把殿门推开。
“仙子……”
小仙娥当真抬举他,竟叫他一只几百年的狐狸妖作仙子,小狐狸摸摸鼻子,颇为心虚。
“我想出去。”他说。
小仙娥声音温柔,长得也温柔,却寸步不叫小狐狸往前一步,“三殿下说了,请仙子就在这儿等他,殿下即刻就到。”
不行就罢了。
小狐狸叹一口气,又忽然想起一点顶重要的事,颇为诚恳的问那仙娥:“三殿下就是修罗神吗?”
修罗神便是三皇子,天宫里的人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,然而小狐狸本就对此一知半解,好半天才把这两个名号划上等号。
竟把小仙娥问的茫然不知如何作答,好半天才点一点头。
小狐狸心乱到极点。
修罗神是哑巴,三殿下还是哑巴。
难怪六殿下长得那样像他,都是兄弟,都从天后肚子里出来,能不像吗?
他此时不知道哪个叫他更震惊——哑巴会说话,哑巴还是修罗神,把小灵山砸掉的神仙便是哑巴,他竟捡了个九重天上的神仙回狐狸窝!
小狐狸崩溃又无措。
绝不会看错,一样的长相,一样的身高,连脸上那三颗痣都清清楚楚。
之所以记得清楚,是因着小狐狸曾经无意中发现,他和哑巴唇下的小痣,一个在左,一个在右,这发现叫他新奇,又忍不住在想——倘若和哑巴亲一亲嘴,痣就能贴在一起了。
他是喜欢哑巴,是想见着人,却也不要给他这么大的惊吓,这么叫他害怕。
修罗神——听上去两根手指头都要把他捏死了,他指使修罗神给他上树摘果子,下水抓鱼,半夜里还把尾巴卷在修罗神的手臂上蹭,有时睡的不安分,天亮时整个人都挂在对方身上——
他还想和修罗神双修。
小狐狸几乎要掉眼泪下来,越想越无助,啪的一下坐在冰凉的小阶上,把脑袋埋进手掌心里,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。
“怎么哭了?”
静谧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淡然平静的询问,小狐狸一惊,下意识把脸抬起来——
修罗神不知何时,已然站在他面前,微微低一点脑袋,帕子犹然伸在半空中,却看见小狐狸脸上干干净净的,一点儿泪痕也没有。
“啊?”
小狐狸茫然不知所措,却见神仙轻咳一声,默默又把帕子收入袖中。
小狐狸这才反应过来,一下子站起身来:“你…你……”
他此刻既不能仍像以前一样叫对方哑巴,又不知修罗神名讳,憋了半天,结结巴巴道:“殿下?”
这样叫总不出错吧?
修罗神面上不动声色,背在身后的手指却轻轻一动。
见多了小狐狸天真模样,这样胆小乖慎的样子,他还是第一次见。
“嗯。”他淡淡应一声,问出心中疑虑,“你道行不高,又尚未成仙,为何会上九重天来,还做了六弟的宫人?”
因为他想和六殿下双修。
小狐狸在心中默默的答了一句,却也知道现下实在不是合适说这话的时机,他顾左右而言他,小声嘟囔道:“神仙也不好这样啊……一见面就笑我道行不高…哪有这样的道理…”
一面说,一面又悄悄感叹。
哑巴的声音原来这样好听,沉稳又温和。
修罗神微微皱一点眉,打量着小狐狸,说的这样怪委屈,仿佛他几千年的道行都被自己抢走了一样。
小狐狸嘟囔完了,才终于想起自己要问什么了。
当初为什么忽然走了,又为什么不告而别?
修罗神看上去同哑巴脾性相差无几,叫小狐狸终于不那么害怕,终归一起生活了半年,又同床共枕过,怎么也并不算陌生人了。
他更委屈了一点儿,说到最后,声音愈来愈小。
“我找了你很久,哪里都找了……就是找不到你。”
修罗神静默片刻,轻声反问他,“那么你觉得,本殿该留在小灵山,留在狐狸窝里,永远陪着你吗?”
自然不可能。
堂堂神仙,怎么会一辈子跟在一只狐狸身后。
他见小狐狸不回答了,便继续道,“天宫并不适合你呆着,我会同六弟说,改日送你回小灵山。”
不行!
小狐狸下意识就拒绝了,无端的迫切要留下来,天宫里有趣的东西那样多,他又跟着六殿下,他才不要回小灵山,更何况,小灵山早就被炸的一干二净了。
“我不回去。”
“你要回。”
小狐狸却忽然想到小灵山,紧接着又想起大灵山上的满目疮痍,哑巴走后他失魂落魄又被迫离开,凡此种种,都是因为修罗神——走的一干而脆,还炸他的山,如今一见面,还要把他赶走!
修罗神见小狐狸眉间怒气隐隐,可他是软硬不吃的人,更何况小狐狸留在天宫一点用处也没有,“你是妖,未成仙之前,便不能上九重天。”
原来成仙就能呆在天宫里。
“那我就找六殿下!”小狐狸说,“和他双修之后,我就能成狐狸仙了。”
他这样盘算着,还自认为解决了一桩问题,话音刚落,却见修罗神的神情忽然凝住了片刻。
“双修?”
小狐狸点头,“对啊,六殿下说可以和我双修,他也是神仙,双修自然功力大涨。”
修罗神的表情更难看了。
和谁?和他六弟?
“他说和你双修?”
小狐狸只觉得哑巴虽然不哑了,却开始当傻子了,一句话竟要他反反复复的说,“是啊,和六殿下。”
修罗神无端一阵怒意。
面上却云淡风轻,问道:“你们——已经双修过了?”
小狐狸答得也很诚实,“还没有。”
想了想,又补充道,“我们也没有双修……之前是我弄错方法了,现在我已经明白了,你放心,你身上的灵气我一点都没有吸走。”
神仙语气愈发不好,“我明日便遣人送你回去。”
小狐狸啊了一声。
神仙看起来怎么有点生气啊。
他再不敢回嘴了,想了半天,只觉得实在难以抵挡:“那好吧……我先回六殿下在凡间的宅邸,等他回来了,下次成仙了我再上来。”
修罗神太阳穴突突跳。
“你还住在他府里?”
小狐狸又点一点头。
神仙深吸两口气,竟忽然束手无策,他既没有叫小狐狸留在这里的必要,又不能叫小狐狸跟着他那六弟,还想和人双修?——不可能。
“好歹也算你小半个恩人,就这么不乐意见我…那我不打扰你就是了,何必非要赶我,我回六殿下那去还不行吗……”
小狐狸撇撇嘴,站起身来,打算回六殿下宫里去了,一日不见白色的大鸟儿,他想念的很。
却听身后修罗神的声音冷冷道:“回来。”